最近在沙坡尾，邻里街坊讨论最多的话题，是大学路两侧的许多老店，即将店租到期。
有传闻说，也许公开招标，或者房租飞涨。
包括老康的荣梅卤味，在岛内存在近一个世纪的芋包嫂，还有陪伴老厦门最久的那家理发店，都可能面临闭店的结局。
这让老康有点惆怅，他在附近卖了26年卤味，看着沙坡尾从小渔村变成繁华景区，网红店一家家出现，又静静消失。
现在，轮到他了。
老康来厦门的那年，金鸡亭还是座山，只有一条泥泞土路。前埔一带，是甘蔗林和地瓜田的天下。
他从江西老家，坐18个小时的大巴，来厦门讨生活。
第一份工，是在高崎附近的工地上，做建筑工人。
一个月后，老板跑路，颗粒无收。“最穷的时候，没钱吃饭，只能去地里偷两颗地瓜充饥。”
没有别的出路。哪里招工，老康就去哪里。
从小餐馆杂工到酒楼帮厨，从养海鲜做到配菜员。工作日常，是在两个小时内准备好二十桌卤水拼盘。
得益于此，他的刀工练得极好，手快肉薄，厚度均匀。
学成后，老康花了两千元，买了三轮车、玻璃货架和一些厨具，在演武农贸市场摆摊，取名「康荣卤味」。
康荣，是老康的名字。
可能他的卤水技艺不够纯熟，也许那年老厦门还没有买卤味回家配饭的习惯，「康荣卤味」一直生意平平。
但老康不敢放弃，也不想放弃，他开始去市场中各个卤水小摊上「偷学」。
看别人怎么做，用哪些配料，把步骤记住，然后回家试着改进。
「康荣卤味」的客人，除了厦大学生，还有附近的街坊邻居。
有些擅长厨艺的主妇吃过之后，都会点评几句。比如卤豆腐，炸过之后再卤更入味；卤水，加哪几种中药香料更回甘……
「康荣卤味」的发展历程，差不多是部老厦门的流行美食变迁史。
虽然小摊生意越来越好，老康还是每天琢磨，怎么让生意一直好下去。
他的方法是：什么流行，就做什么。
90年代中期，厦门流行烤鸡烤鸭。一台烤箱7千元，几乎是老康两个月的收入。
过了几年，又流行爆炒鸡鸭，每天排长队。
他抱回近万元的机器，刚刚研究出做法，大家已经识破爆炒鸡鸭的本质，无人问津。
再后来，是水煮活鱼、沙茶面、姜母鸭……
每一种食物，都是老康「偷学」来的。
一边观察，一边默记，一边尝试。
每天清晨提早几个小时起床，试着自己做。直到自己和家人邻居都认可，才敢摆出来售卖。
这样学当然很慢，每种食物都要研究近半年，他时常踩不上潮流的火车。
可一旦潮流成为经典，就是老康的优势。
比如水煮活鱼，他的鱼片片得极薄，爽嫩入味。加上食材新鲜，花椒够麻，辣椒够香，价格抬到全沙坡尾最高，还是供不应求。
比如姜母鸭，他每日到八市采购鲜嫩正番鸭，姜片用的是来自江西的黄姜母，姜味香醇。不加一滴水，反而撒盐，更加咸香。
卤水用八角、桂皮、小茴香、罗汉果、甘草三十几种香料调制，半条街都闻得见香气。
还有老厦门的古早小吃捆蹄，也是一绝。
年，演武农贸市场拆迁，老康把摊子搬到大学路。
过了几年，又搬到现在的位置，大学路87号，改名「荣梅卤味」。
梅，是妻子的名字。从此更为珍惜，勤勤恳恳，早出晚归，直到现在。
老康做卤味生意26年了，早上9点开店，到晚上12点，日日如此。
那天下午，他站在店门口想从前的日子：对面曾经是一对母子开的食杂店，开了几十年，隔壁是卖牛奶的，再过去是黄则和……
但现在，它们是花店，是年轻人喜欢的网红店。
老康已经决定，如果房租翻倍涨价，他就关店不做了。“小本生意，哪里付得起那么高的房租。”
他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还有一两个月。
锅里的卤汁滚沸翻腾，路过的人们停下来吸了吸鼻子：“好香。”
荣梅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