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个尿盆放到艺术馆里。一个美女脱的光光的,和一群猪睡在一起。把一些废弃的生活垃圾再把它装置起来。本来是画一个美女,结果把美女的五官画的七扭八歪。好好的一个人,把她画的像丑八怪一样!简单的说,把美好的东西搞成丑陋的,荒诞的,怪异的,一般老百姓看不明白,看不懂,有点吓人的就是当代艺术!”
咱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里很少接触“当代艺术”这东西,不大理解情有可原。这哥们头顶“美协名誉主席”的帽子,作为正经八百的专业人士竟然以野蛮方法论看问题,真是没想到。前些天小外甥女玩手机时问我:“舅舅,为啥打电话的是个绿色的U?”一下子把我懵住了,拿起手机才明白她问的是“拨号键”。我大概解释说,从前电话是一种座机,压根儿不需要拨号键,因为有一个”摘机“动作。拿起听筒对准耳朵和嘴巴成45度,就是拨号键的样子。小外甥女没见过电话听筒,更不知道曾经电话的功能就只是打电话而已。如今,“打电话”不过是智能手机几百个功能之一了。换句话说,你以为电话还是电话,其实电话早已经不是电话了。同样,艺术也早已经不是我们以为的“艺术”了。维基百科中仅被收录的当代艺术门类就已超过种,因为随着人类思想和技术的不断蜕变,艺术原有的表达方法很难再满足新的诉求。艺术,是在不断变化中适应着新的世界。艺术的历史远比电话发展史久远得多,也复杂的多。而很多人,对艺术的认识还停留在座机时代。当艺术不只局限于取悦视网膜,不再只画美女和好看的东西时,该怎么理解它呢?或者说,不被大众理解的艺术,到底还是不是艺术?01不被理解,是谁的错人说话是为了传递信息,引起共鸣。语言,总会有汉语英语西班牙语,有南腔北调俗语方言,口音难辨听不懂,避免不了。但不能因为自己听不懂,就说人家是废话。面对新的艺术语言同样如此,不能拿一句“看不懂,垃圾”就打发了。在我们对不懂的东西抱以拒绝时,务必内省自身是不是井底之蛙。“新主义宣传者是放火人么,也须别人有精神的燃料,才会着火;是弹琴人么,别人的心上也须有弦索,才会出声;是发声器么,别人也必须是发声器,才会共鸣。”共鸣,鲁迅这段话用来解释艺术之道很恰当。每个时代都需要每个时代的表达方式,父母总是不大理解年轻人。当代艺术就像个特立独行的年轻人,所以常常被人看不惯。但无法否认,他们是在与时代共鸣。年春夏之交,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在MoMA举行了大型回顾展“MarinaAbramovic:TheArtistIsPresent”。三个月里阿布拉莫维奇每日都会坐在椅上,等待观众坐到对面。双方都被禁止通过语言或肢体动作交流,只能够通过对视的方式接触。许多观众在短暂的沉默对视中感动落泪。此展的高潮莫过于阿布拉莫维奇与乌雷的重逢,二十余年未联络的两人在木桌的两端以泪水与紧握的双手达成了和解。纪录片《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艺术家在场》跟随记录了此次展览的全过程,并回顾了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与乌雷之间的爱恨故事。朱青生有个很在理的比方:“经典艺术和当代艺术的关系,就像经典物理和现代物理的关系”。问题是,量子物理有九成人看不懂,但人们会说“真高深,牛逼”。当代艺术也有九成人看不懂,但人们会说“屁,就是一坨屎”。大部分人的艺术观还停留在梵毕达,停留在“画的像就是画的好”阶段。对艺术的误解,大众审美排斥当代艺术的原因,归根结底错在本应承载普及艺术的美术馆、画院、美院,始终以封闭的艺术圈子自诩,净整些大词吓唬人。好比鼠标不叫鼠标,非说是“显示系统纵横位置指示器”。不信,随便看一个画展前言,满篇都是什么范畴,动态,精化,存在,构建,被动,轨迹,视域,张力……巴拉巴拉一堆。每个字都认识,写在一起就是天书,谁懂,你一个画展前言又不是外交辞令,扯这蛋干啥。正是因为专业的人不说人话,再加上应试教育对艺术的挤压,才有了如今美盲遍布的结果。我们从未通过教育,为每个人建立起最基本的“艺术观”。艺术观,就是你认为艺术是什么。或者说,如果把艺术看作一盘菜,到底盘子里装的啥?最基本的回答,艺术的盘子里装的是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三样东西。可惜,包括美术从业者和美术老师在内的很多人,都压根不知道“艺术”一词其实是包含诸多内容的集合,而非一种技艺。更是把它们混淆在一起,用一把尺子去评价。02艺术,地三鲜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就好比是土豆、茄子和青椒,味道各异。但炒到一个锅里就成了盘地三鲜,一起烩成了“艺术”。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雅克·路易·大卫的《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拉斐尔的《草地圣母》就属于典型的土豆——古典艺术。而莫奈的《日出·印象》,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和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就是茄子——现代艺术。草间弥生的《无尽的网》,安塞尔姆·基弗的《玛格丽特》,包括曼佐尼的《艺术家的屎》则被认为是当代艺术,菜里的青椒。年的5月皮耶罗·曼佐尼制作了九十个罐头,每罐30克,并亲自设计包装,编号从到,然后贴上标签《艺术家的屎》。如今,曼佐尼的罐头私人手中已很少有,大多被收藏在美术馆和博物馆中。他的好朋友博纳鲁米对媒体说:“里面其实不是他的屎,只是石膏水泥的混合物。如果不信,你可以打开看看。”但年编号18号的“艺术家的大便”罐头,在意大利米兰的苏富比拍出12万4千欧元。按单价计算已是*金的数十倍,谁舍得打开呢?如果我们搞明白了怎么区分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就是在完整的理解艺术。有人会说这还不简单,时间线而已。你看,达·芬奇和大卫都是19世纪以前的画家,作古久矣,毕加索和莫奈当然离我们更近一些,而草间弥生和基弗就是还活着的同时代画家。时间线,可不一定靠谱。活在21世纪,其实思想还停留在大清朝,深信男尊女卑打骂虐待老婆孩子的臭男人还少么。许多人穿着文明的衣服,却从未成为现代文明人。时间,的确是理解艺术的重要维度,但并不惟一。比如挂在国家博物馆的《开国大典》是年画成,但从未有人把它归类到当代艺术。美术教科书从来都是以风格、画法,特别是时间脉络对艺术进行分类,但忽略了另一个更重要的角度——谁来买单。谁画的很重要,谁花钱一样重要。在设计界有个说法:“设计师是在用别人认可的方式表达自己”。一个好的设计,很大程度取决于甲方而不仅是设计师,没有好的雇主,再好的方案都是白扯。绘画同样如此,并且千百年始终如此。为谁而画,才是我们理解艺术最重要的一个锚。正是这个锚,区分出了古典、现代与当代。03土豆,古典艺术十九世纪之前的绘画行业,不管你是御用画师还是小作坊画匠,按现在的说法都属于高级服务行业:定制生产。上海WWChan的包师傅在西装定制行业很有名气,他每做一件西装,都请顾客到店至少4次:第一次会详询你穿的场合、季节、预算,据此确定样式和布料,并进行量体。第二次是两周以后到店试“毛样”,师傅会把不合适的地方做上记号,为的是接下来对胸围、臀围、腰围、臂围、腿围都依次矫正一遍。第三次是一周后到店试“八成品”,需要穿上后做一些日常动作,着重看的是贴合度和运动舒畅度。顺利的话,第四次是一周后可以取成衣,衣服上身,师傅一丝不苟地观察整体效果,是否“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包师傅做的西装就属于“定制生产”,特点是在动手之前就知道为而做,知道顾客对样式、质地的需求。重点在于,包师傅虽然专业,但只有建议权,最后拿主意的是人家顾客。古典绘画一般无二。英国艺术史学家迈克尔·巴克森德尔曾专门研究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合同,发现拉斐尔和教会签订的圣母像合同里,尺寸、题材、画面里几个人、谁站着谁坐着,甚至主要人物的衣服颜色都规定的清清楚楚。就算拉斐尔这种教皇御用,在意大利红的发紫的画家,也必须严格按合同约定来,半点儿马虎不得。定制下单,按雇主的意思画,对画家来讲虽然有所束缚,但也有好处。特别是钱方面的好处很明显——稳赚不赔。因为每幅画的价格,在动笔之前就定妥了。嫌贵,你别买;不合适,我不接单呗。也正是这个好处,让有的画家特别嘚瑟。咱们把目光聚焦到十五世纪的意大利,这里堪称欧洲中心,富裕、优雅、讲究。平民们绞尽脑汁打扮自己,牵着涂了油膏的驴子上街。富人把盛完菜的银碟子直接扔进河里,美第奇家族连抛给乞丐的钱币,都喷了香水……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文艺复兴史中最豪迈的作品应运而生——《博士来拜》这个古代传说在画家本诺佐·戈佐里的笔下,绘成一曲华丽颂歌和超级时装秀,令人眼花缭乱的富贵细节塞满了画面的每一个角落。委托人是美第奇家族,戈佐里当然是老老实实按订单把爷爷柯西莫、儿子皮耶罗、孙子洛伦佐的美第奇祖孙三代一股脑儿画了进去。但这不是重点,鸡贼的画家戈佐里神不知鬼不觉把自己也混在了队伍中,还梗着脖子伸出四根手指头明晃晃地比划:“这一单我赚了弗罗林金币哦”。多亏他这一伸手嘚瑟,给我们留下了多年前艺术交易的珍贵信息。教会和皇权贵族们正是以一笔笔丰厚的委托,供养了一代又一代画家,延续千年造就了欧洲古典艺术的辉煌。话说,做委托人发订单也是个技术活,比方拿破仑就做得很到位。04土豆里的马铃薯著名的《拿破仑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是卡洛斯四世特意通过外交部委托给法国宫廷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的订单。奇怪,西班牙国王为啥要给法国宫廷画家下单?因为西班牙国王会办事,订画是为了表示两国外交修好而赠送给拿破仑的国礼,虽然自己的宫廷画家戈雅同样技艺精湛,但毕竟外交无小事,细节上一定要严谨。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我出钱,请你自己的画家给你画像。乌云笼罩,群山叠起,骏马嘶鸣,年轻的拿破仑身着元帅制服,金边两角帽,腰胯马穆鲁克*刀,金色披风滚滚。坚定的眼神望向远方,紧握缰绳挥手向山顶示意。脚下岩石上除了刻着曾翻越过此的汉尼拔和查理曼大帝,还有拿破仑自己的名字——波拿巴。如此丰富的细节,得益于大卫的画室就设在卢浮宫,拿破仑每次去就跟从卧室溜达到客厅一样方便,他几乎全程都在提意见。因为真实的跨越阿尔卑斯山,可没这么威风。保罗·德拉罗什受委托重画《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和大卫笔下的斗篷滚滚不一样,他笔下的皇帝眼神涣散,神情呆滞,明显是因为长途行*无休息,加上阿尔卑斯的寒冷异常所造成的疲劳。敢给皇帝画成这样,可不是因为德拉罗什胆子大。是因为拿破仑早已经死了30年,雇主要求“还原一个真实的拿破仑”。长途跋涉中的拿破仑骑的不是马,而是耐力更强但不那么帅的驴子。也没有斗篷滚滚,是靠紧裹的*大衣才勉强御寒一路缓慢而疲惫地翻越过山。脸冻得跟个红富士,哪有功夫意气风发。拿破仑死了30年以后,画家的德拉罗什笔下才是真实的。话说回来,拿破仑对西班牙国王这件礼物相当满意,庄重的把它挂在了马尔梅松城堡中。之后,还追加了三个相同的订单,分别被悬挂在德国柏林夏洛滕堡宫,奥地利维亚纳美景宫和巴黎卢浮宫中。你看,同一个拿破仑,同一座阿尔卑斯山,在大卫和德拉罗什笔下却截然不同。今天,人们普遍认为艺术很纯粹,是画家在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和观念。其实,这只是百年来人们赋予艺术的新意义。对绝大多数年代而言,艺术只是宗教信仰和世俗权贵向大众灌输自己观念的工具而已。想想看,但凡提到“古典”一词,都和平头百姓没半毛钱关系,关联的总是皇家建筑或宗祠庙宇。画家,也从来不是自己高兴画着玩,而是勤勤恳恳的为掏钱的东家服务。为谁而画,才是古典绘画最重要的根基。另外,还需要注意一个事实,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其实不把艺术当作“艺术”,而看成是工艺品和装修。05用土豆装修工业革命以前,画笔画布手工做,颜料靠矿石研磨,都特别贵。比如常用的群青蓝矿石就是从遥远的阿富汗进口,价比*金。这就是为啥绘画合同中会详细约定尺寸、复杂程度和颜料用量、用处的原因。是不是特别像现在的装修合同?啥牌子的瓷砖地板,多厚的细木工板,几平方的电线,几年保修的五金件,工期工时甲乙双方都规定的清清楚楚。比方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和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从艺术创造和技艺精湛的角度,的确堪称伟大。但说到根儿,就是教皇雇他俩一个给教堂装修天花,一个装修墙壁。遥远年代里,绘画的金主们必然是庙堂与权贵。这让画家的笔端除了宣扬神迹,炫耀威严和纪念大事件以外,没别的可画。了大不起,再画些裸体小人满足权贵们的私人癖好罢了。所以,古典时期的绘画与其说是艺术,不如说是传播观念的宣传海报更准确。带着这样的认识回头再看《开国大典》,就知道为什么它属于古典艺术了。06开国大典年,中国革命博物馆委托中央美术学院以”开国大典“为题组织完成巨幅命题油画,这项任务交给了时年37岁的青年画家董希文。为渲染节日气氛,选择了主席居中,左三分之一是其他嘉宾,右三分之一是广场群众的构图。为更显开阔,本在毛主席面前的一根柱子被去掉。为突出高大,突破了透视缩小的限制,将身高加高了一寸。年在中南海怀仁堂完稿交付时,毛主席盛赞:是大国,是中国。年,时任国家副主席的高岗被撤销职务后自杀身亡。随后董希文被通知要把画面中的高岗删除,以一盆鲜花代替。这第二版《开国大典》在建国十周年时被陈列在新建成的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年,中国革命博物馆又通知董希文去掉画面里的刘少奇,把原本半边脸的董必武改成全身,三易其稿。那时候也没有啥ps抠图,去掉一个再加一个,势必牵扯周围好多人物形象,难度不小。董希文接到通知时刚做完癌症手术,体力衰弱,但还是让儿子弯腰跪地给自己当拐杖,撑着完成了这个困难重重的第三版《开国大典》。年,为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0周年而筹办美展,要求《开国大典》参展,并准备好刷掉林伯渠。已重病卧床的董希文实在是无力改画,便请学生来完成。幸好,学生靳尚谊和赵域没舍得在老师的原作上删改,而是下功夫临摹了一幅以应“刷新备用”之需。这算是《开国大典》第三版的2.0复制版。年,中国革命博物馆征得上级同意决定恢复《开国大典》原貌。此时的董希文早已去世,家属不同意在原作上进行修改,博物馆便委托靳尚谊在那幅2.0复制版上进行修改。靳尚谊把任务转交给了画家阎振铎和叶武林,按第一版原样加上了刘少奇与高岗,最终完成了《开国大典》第四版。如今,它高悬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中。而记录这段曲折历史的原版,始终深锁在博物馆画库中。你会问,就没有不按金主意思来的画家么?有,大画家伦勃朗就是,还不止一次。伦勃朗第一次不按合同办事儿画的是《夜巡》,结果让他由盛转衰。这件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中的国宝大家再熟悉不过,对它曲折的经历和当时给伦勃朗造成的遗恨,艺术史上多次详细描述,我就不重复了。咱们重点说说鲜为人知的另一幅《西维利斯的密谋》。07土豆泥,伦勃朗我是很偶然的机会看到这幅画。说实话,远看近看都不咋地。因为不论细节、构图还是体量,作为一幅完整的画都差强人意。要知道,画的委托人是阿姆斯特丹官方,议员们希望在刚刚落成的新市*厅中悬挂一幅彰显建国元勋辉煌时刻的主题巨作。又碰巧原本委托的画家意外去世,才轮到市*厅想起来伦勃朗,让他有机会画这幅荷兰版的开国大典。但,如此重要的翻身仗,为啥伦勃朗却交出了这么个东西?整个画面里那些开国元勋们甚至连一个面目清晰的都没有,放大了看更惨,一团模糊的头发。直觉告诉我,画了一辈子的伦勃朗技法纯熟精湛同时代凤毛麟角,除非故意不可能是这样。为什么?直到找到这幅草图时,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今天被留下来的只是原稿中很小的局部,我试着把遗留的局部和草图拼合在一起,处理成统一的光影,恍然大悟。这特么才是伦勃朗!想象一下,这是伦勃朗毕生最大的一幅,高度超过5米,他却一反常态地让人物部分只占到了四分之一。表明了伦勃朗心中,改变荷兰命运的巴达维亚誓言绝不是画几个指手画脚、威武英明的领导人。而是希望以手中画笔再现当时那一刻的紧张,平凡,甚至不堪中所蕴藏的光。他要的是一束微光,却无与伦比。他要的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普通人,怎样在黑暗中抱有必死之心,又怎样从灰暗走向光亮的全景。在视觉语言上,伦勃朗选择了以“失真”表达“真实”。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炙热的夏天,远处路面因强光和蒸腾的水汽而出现颤动。亦如烛火微光中的尼德兰,迷雾茫茫。起事者心中不无忐忑,失真、模糊的历史,才是那一刻的真实。相反,如果用开国大典般的手法把每一个人刻画的衣着整齐、红光满面、细致入微才是不真实。因为光的作用就会消失,构图和空间的对比就会错位,伦勃朗是不愿意为了订单而妥协成美图秀秀,哪怕这是他最后一次摆脱生活窘迫的机会。革命的难度比创业可高多了,哪像国内电视剧的台词“同志们,八年抗日开始了”那么英明神武。从来,誓言者的一切都是前途未卜,除了歃血献身别无他法。伦勃朗选择以他的理解,表达心中最接近西维利斯誓言的样子:画里的面孔都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中的决定。一幅画中,所有的笔触、技法、人物构成了整体,它们在相互作用和影响下才会最终造就出画的完整性和画家想要表达的观念。要完整,就必须每个部分的单体不精致,不独立。你看,和西维利斯一样,伦勃朗也有自己的决定:不按金主的意思画,而是表达自己。当然,他要承担违约的后果——市*厅拒收这幅画,一分钱没付。伦勃朗是用自己的决定,向古典绘画发起了一次挑战。哎,本来好好一个土豆,被碾成了土豆泥。敲黑板小结一下:艺术地三鲜里的土豆——古典艺术最大的特点是定制生产,详细约定,买主说的算。不按套路出牌,会死的很惨。那现代绘画,是不是变成画家说的算了呢?08茄子,现代艺术古典绘画依赖定制,就像农业经济里的小作坊一样,而现代绘画更像沃尔玛大卖场:不需要知道顾客是谁,先生产一批摆货架上,大家来逛,喜欢就买。画家先画,然后再买,看起来真是画家说得算。其实没那么简单,没有订单就没有要求,也就不知道顾客喜欢什么,那画什么?画家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与文化人合作。任何时代都有自己的思想者和主流哲学家,他们牢牢把握着大众传媒,以著作、小说、戏剧去影响着大众的选择。紧跟文化人,就相当于把握了时代的脉搏,自然可以引导大众的艺术品味。所以现代艺术,本质上就是各种哲学思潮和文学流派的视觉化,具体化。合作的结果就是画家负责生产,文化人负责讲故事告诉你为啥这幅画好。想要财源滚滚,就要找到既有钱又爱听故事的主顾。谁会为故事买单呢?劳苦大众不行,讨生活耗尽了他们的所有精力。富豪贵族们绝对数量又太少,不够用。只有随工业化兴起的中产阶级们,才是钱多人傻爱思考,爱听故事的主,特别是哲学故事。年,法国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开始动笔一部名为《实证主义哲学》的系列著作,书中提出:人类的认识已经从虚构的神学阶段、抽象的形而上学阶段进入到了第三个阶段——科学实证阶段。孔德认为,一切科学知识必须建立在来自观察和实验的经验事实基础上,经验是知识的惟一来源和基础。并试图用这一理论去解释人类的理智、知识、社会和历史。简单说,实证主义就是“眼见为实”。为什么要提到这个实证主义哲学?因为它直接催生了文学艺术领域中我们非常熟悉的两个东西:自然主义写作和印象派绘画。以一句“我看见什么,我说出来,我一句一句地记下来,仅限于此。”来表达写作的法国作家左拉,是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领袖人物。年左拉白描手法的小说《娜娜》在伏尔泰杂志上连载,透过平民女孩娜娜这个显微镜窥视出各色阶层的众生相。底层女子的挣扎与周旋,贵族华袍下的虱子遍布,还有奢靡排场背后暗藏的颓势。随着左拉笔下娜娜的死去,一个时代的帷幕也徐徐落下。现收藏于德国汉堡艺术馆的《娜娜》,女主人公的原型是女演员海里艾特·郝瑟尔。肤色白皙、身材丰腴的娜娜正在打扮自己,乳白色的绸质衬裙勾勒出身体的曼妙曲线。背景的墙纸上画着一只仙鹤,画面最右侧是身穿礼服的男士,他在注视着梳妆的娜娜,而娜娜的目光好像是停留在画外。无独有偶,小说发行两年前印象派之父马奈刚好也创造了一幅同名油画《娜娜》,曲线曼妙,温柔似水的望向画外的你。做为马奈好友的左拉,还专门有一本《印象之光》以艺术批评者的身份,客观且富有条例地为当时不被理解的艺术家进行辩护,为捍卫自然主义美学立场进行了一场睿智的文字争鸣。这幅《左拉肖像》中,左拉手中展开的书页中讨论的是马奈最崇敬的两位画家戈雅和委拉斯盖兹,马奈著名的画作《奧林匹亚》挂在墙上。挂着一幅日本版画显示马奈对日本绘画的喜爱,桌子上摆的就是由左拉撰写发表于年1月支持马奈的评论文集《印象之光》,文集的名字也同时成为整幅画作的签名。从法国画家亨利·方丹·拉图尔的《巴迪侬画室》也可以得知,不止马奈,左拉和很多当时不得志的印象派画家如莫奈、雷诺阿,还有巴齐耶都是好朋友。特别是左拉和画家塞尚的友谊小船,惹得史论家们翻来覆去地研究。画画的是老大哥爱德华·马奈,同样坐着的是雕塑家扎查里·阿斯特鲁克在做模特。高个子是弗雷德里克·巴齐耶,天才画家,却在29岁时参加普法战争死了。戴帽子的是画家雷诺阿,最左边是来巴黎旅游的德国画家斯谢尔·德雷。作家左拉手里拿着自己的夹鼻眼镜,他后面是喜欢画画的公务员梅特尔,克劳德·莫奈藏在角落里。画室里的最后一个人物并未出现,就是画下这幅《巴迪侬画室》的方丹·拉图尔。仔细看,桌子上的小石膏像是月亮女神密涅瓦,代表的是记忆、真理和理性。左拉、福楼拜、龚古尔兄弟为代表的自然主义文学,正是主张以精致严密的客观态度,摄取事物的真面目。语言上,他们打乱句法的逻辑因素,以肢解的句子、大胆的新词和有意不符合语法的句子来表达短暂的印象。同时,莫奈、雷诺阿、毕沙罗这些印象派兄弟则提倡从昏暗的画室中走向户外,走向自然,直接去描绘阳光下的物象。以只相信自己眼睛观察和直接印象的态度,去追逐微妙而真实的色彩变化。直接描绘,只相信自己的直接经验,正是实证主义哲学在绘画上的具体表现。印象派们甚至发现雪景中投下的阴影应该是混合着天空、树木的蓝紫色,而不是传统画家一直认为的灰褐色。当画家们彻底摒弃了几百年来古典绘画中变化甚微的褐色调子,传统的古典绘画也就走到头了。你看,任何年代里艺术都无法独自存在。不论金主是谁,画家都试图用画笔去解释他们所在世界的哲学与文化观念,把各种思潮视觉化、具体化。简单说,就是在画“应景”于时代的东西。应景一词不是贬义,而是根植于年代和现实,应景也有自己的章法,而章法中必然留有时代的痕迹。想要理解艺术,绕不过去这些时代和痕迹。09艺术夹杂文学,炸茄盒现代艺术萌发的欧洲19世纪中末,正是因新的科学技术投入后效果显著的阶段,经济迅猛增长,生产力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古往今来财富从来不会均等,经济增长的背后是资本的集中和重新配置,物质变丰厚了,普罗大众的经济生活却日显萧条。挪威画家蒙克在年1月22日的日记中写道:“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去散步,太阳就要落山。突然间,天空变得血一样的红,一阵忧伤涌上心头。我呆呆地伫立在栏杆旁。深蓝色的海湾和城市,是血与火的空间。朋友相继前行,我独自站在那里突然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怖和战栗,觉得大自然仿佛传来了一声震撼宇宙的呐喊。”这段话,为表现主义绘画《呐喊》做出了最恰当的注解。而同一景象在瑞典作家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看来,人间就是个巨大的疯人院,只有欺骗和尔虞我诈。他便真的将梦魇和鬼魂搬上舞台,让死尸、亡魂、活人同时登场,以划时代的《鬼魂奏鸣曲》描写病态的社会,成就了表现主义戏剧的源头。蒙克的《呐喊》和戏剧《鬼魂奏鸣曲》上映相隔15年。他俩都处在19世纪的最后30年中,正是欧洲繁荣与萧条的矛盾共存的时代,也是逼得人类不得不思考、思想巨著扎堆儿出现的时代。年马克思的资本论,年达尔文的人类起源,年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年麦克斯韦的电学与磁学论,共同造就出欧洲的新思潮洪流。也是这几十年,开启了艺术从“农业传统形态”向“工业现代形态”的蜕变,画家们纷纷应景与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哲学家和文学家们的思想,从古典绘画迈入了现代绘画之中。为画家们买单的,再也不是红衣主教和皇权贵族,变成了逐渐富裕起来,有钱又有思想的城市中产阶级。矛盾的是,原来的买主就那么几个主教和皇帝而已,钱多人少,订单却厚厚一沓,多好。现在的情况是顾客一下子增加了几十上百万,还怎么定制?解决方案就是从小作坊变成沃尔玛超市大卖场;从先定制后生产,变成了先生产后售卖。你看,从古典绘画到现代绘画的转变,是因“为谁而画”所引发的生产变化。敲黑板小结一下:艺术地三鲜里的茄子——现代艺术最大的特点是先生产后买卖,紧跟文学与哲学思潮,有钱又有闲的中产阶级买单。年,美国艺术家安迪·沃霍尔在工厂里用手工加照相版丝网漏印法将同一张照片印刷了50次,制作出25幅彩色玛丽莲·梦露和25幅黑白玛丽莲·梦露,每一幅都是51*41cm。随后开幕的画展上,一幅《金色的玛丽莲梦露》被人以美元买走。年纽约索斯比拍卖行,同样的一幅玛丽莲梦露以万美元成交。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和我们想象的艺术品完全不一样。不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不是画家亲笔精雕细作的“原作”,是在他的纽约东区47大道的银色工作室里“加工”生产的,怎么会有人花大价钱买?因为在艺术与商业必然走向结合的时间点上,安迪·沃霍尔刚好出现,他的艺术态度又刚好使艺术与商业无缝链接。艺术,从此和金融勾搭在一起,走向了当代。自然,为当代艺术买单的人也变了,中产阶级不再是艺术服务的对象,而是变成了收藏家、私募基金、美术馆和公共机构。10青椒,当代艺术买下第一幅玛丽莲·梦露的约翰逊,是一位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如果金主不再是中产阶级,就意味着原本引导大众审美上拥有话语权的文化人,对艺术来讲没用了。关于思考,劳苦大众没空,上流社会们早就想透了,只有中产阶级才整天瞎琢磨地东买西买。艺术家,开始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