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全德见到刘一平回来了，激动地迎了上去，刘一平手里拎着回家孝敬长辈的礼物，连个手势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全德冲过来。
“小刘老师，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全德脸上的皱纹挤做一团，像是绽放的菊花。
刘一平心说我也没请你过来啊。就在这个时候，刘一平的电话响起来了，不过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
“你看柳工顺的事……”张全德欲言又止，又尽在不言中。
“哦，不行。”刘一平冷冷地回答。
张全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很明显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刘一平觉得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张老师，这个分实在是太低了，您假期好好给他补补，或者，重修的时候直接到您班上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刘一平，你什么意思？”张全德声音有点发颤了。
“没什么意思啊，选到自己班上，您操作起来方便嘛，何苦像这样来求我呢？呵呵，28分，开根号乘以10都过不了啊，这您都敢开口，还真是亲舅舅呢。”刘一平揶揄了张全德一把。
张全德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他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刘一平，刘一平用上帝俯视众生般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张全德。张全德把拎的东西用力地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就走了。刘一平充分享受着报复带来的快感，他把一袋礼物放在地下，然后掏钥匙开门。这时候张全德又转了回来，把刚才扔掉的东西又拿起来，冲着刘一平喊了一句：你给我等着！又掉头走了。
什么东西！
刘一平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等着，等什么？你以为你是谁？灰太狼啊。
张全德的事相比起本子来，简直就不值一提了。晚上，刘一平在仔细思考自己的本子该怎么写。薄薄的二十来页的纸，要换回二十几万的资助，一页纸就顶人民币一万多块，这个价格估计也就是宋书能比的上。洛阳纸贵和本子成功比起来，怕也只是小巫见大巫了。
本子的撰写里，研究基础和工作条件是最容易写的了。研究基础嘛，现在的刘一平差不多就是白身，除了两篇SCI检索的论文，其他什么都没有；工作条件？滨江大学是江南省知名综合性大学，科研力量雄厚，图书资料、数据库完备，硬件设备齐全，科研管理措施得当，有完善的监督激励机制，较大程度地激发了全体科研人员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单位特别重视年轻教师科研能力的培养。本项目作为基础学科的研究,希望能得到*府方面基金的大力资助。
总算写完了一块内容——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不过确实完成了嘛。
其他的内容，写起来真是头疼。刘一平看过师兄师姐们的本子之后，以为自己有点明白了，等到提起键盘的时候发现自己实际上是更糊涂了。研究内容和研究目标必须要符合你一个刚毕业博士的身份，问题必须不大不小，要在三年的期限有做出来的可能才有希望。
刘一平的梦想是黎曼猜想。
黎曼猜想是关于黎曼ζ函数ζ(s)的零点分布的猜想，由数学家黎曼于年提出。希尔伯特在第二届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提出了20世纪数学家应当努力解决的23个数学问题，被认为是20世纪数学的制高点，其中便包括黎曼假设。现今克雷数学研究所悬赏的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中也包括黎曼猜想。
这是人类最顶级智慧的挑战。哥德巴赫猜想经过了两百多年仍然没被证明出来，而且成了民科糟蹋的首选；费马猜想经过了三百多年的证明，被英国数学家AndrewWiles在年所证明。
AndrewWilds证明完了这个问题之后，立刻变成普林斯顿大学镇山之宝。相传这个神人博士毕业的时候攒了一堆论文，并且每篇论文什么时候投出去，起什么用，都做了规划。然后用这些论文顺利地通过了残酷的非升即走的入职考核，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憋了个大招，证明了费马猜想，捎带手还证明了两个很牛的猜想。年他宣布自己证明了费马猜想之后，被人发现一个地方可能有错，又花了一年修正了错误。而当他完成了所有工作后，觉得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传奇就此诞生。
一般来说，作为数学论文的摘要，都是本文中我们采用了什么方法，解决了什么问题。而最牛的问题要配上最牛的摘要。AndrewWiles先是来段法文纪念费马：
Cubumauteminduoscubos,autquadratoquadratuminduosquadratoquadratos,etgeneraliternullamininfinitumultraquadratumpotestatuminduosejusdemnominisfasestdividere:cujesreidemonstrationemmirabilemsanedetexi.Hancmarginisexiguitasnoncaperet.
然后摘要内容是：当作者10岁的时候，他读到一本关于描写费马猜想的书，他就立志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证明费马猜想的神一样的男人……
有没有很酷？是不是字里行间都透出来一股老子就是最牛×的数学家的味道？这就对了。不过敢在世界上最好的数学杂志上这么玩的前提是你要做出重要的问题。
而黎曼猜想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前面两个问题。
一个好的数学问题的标准，是看这个问题能否在不同的数学分支间建立联系，而不是单单问题本身的难易。费马猜想的意义在于把数论问题和代数曲线联系在一起，得到了一系列深刻的结果，而黎曼猜想？可以把概率、数论、复分析、理论物理，等等等等，太多的数学和物理方向的基本问题都联系在一起，你说重要不重要？
这就好像是一个高明的厨师，把川菜、鲁菜、粤菜、淮扬菜的优点都集中到一个菜品上，口感层次分明，味道峰回路转。很难想象有哪一个菜品能做到这点，但是黎曼猜想做到了。
作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也就是基金委项目里级别最低的项目，你说你要证明一个一百五十多年没被证明的重要的问题，然后申请资助？估计函评的时候直接就被评委扔进垃圾堆了。
人生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人生如果只有痴心妄想，那连咸鱼都比不上。
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数学问题实在是困难。这么古老的学科，好做的早就有聪明人做掉了；剩下的问题，要么谁也做不动，要么太简单没意思。刘一平想来想去，发现平时看书多，想问题少，到了这用的时候，真是有点着急上火。反正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本子也不可能一天写完，再加上被张全德这么一闹，刘一平也没什么心思写了。
洗漱之后，刘一平钻进了被窝。人生在世几十年，和床打交道的时间要占1/3。南方的室内是没有暖气的，这是刘一平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在这里度过了十个冬天之后，刘一平还是不能适应，眼看着南方人一个个比北方人扛冻的样子，他感受到了深深的耻辱。
南方人是真不怕冷。杜叶生简直就是个猴，精瘦精瘦的，可这么个冬天，居然连秋裤都没穿过。人高马大的刘一平早早地把毛裤给穿上了，还冻地瑟瑟发抖。回想起中国的统一战争，唯有明朝的时候是自南向北统一，刘一平得出的结论就是朱元璋一定是只在冬天和元朝打仗。还有两天，就能回到室内温暖如春的北方了，想起来都开心，本子，边儿去。
不过一个人回家，总还是免不了要被唠叨。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自从相亲失败，刘一平对这种形式非常抗拒。学校工会也组织了单身教师的集体相亲，刘一平一看文件上写的是“大龄青年教师”的字样，立马倒了胃口。大龄？我才27你就当我大龄？
刘一平，你到底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
恍恍惚惚之间，刘一平好像看见了一个女生，撑着一柄油纸伞，走在江南的山水之中。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双眼睛流光溢彩，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刘一平耳边又听见了清脆的鸟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就是这个场景吧？
刘一平想要伸手去拉姑娘，却只是碰到了姑娘的衣袖。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姑娘从刘一平的身边飘走了，像是地球引力完全没有作用一样。刘一平觉得这个姑娘很眼熟，似乎哪里见过，一刹那间，刘一平觉得自己也变得轻了许多，就像一个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拿样能够轻身腾挪。他追逐着那个美丽的姑娘，每次就要抓到她的时候，姑娘总是不知道用了什么身法，轻轻地从刘一平身边擦肩而过，然后又调皮地继续向刘一平招手。
水中碧绿的水草在飞速地向身后跑去，刘一平求之不得，开始有些焦躁。突然姑娘停住不动了，似乎是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刘一平看见她停了下来，也就跟着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站在姑娘面前，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姑娘看着她的眼睛，脸上带着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让刘一平意乱情迷。突然，刘一平醒悟过来了。
啊！邵默雨！
贼叉
